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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望着这间冰冷、破败、散发着霉味的石屋。这是他的牢笼,他的坟墓。他甚至没有力气爬到床上去。就这样靠着冰冷的墙壁,等待着体温被一点点抽干,等待着意识在缺氧和痛苦中彻底沉入黑暗?似乎……也没什么不好。至少,比在面包车里坠崖粉身碎骨,比在海边被冻僵,比在这冰冷的石屋里无休止地呕吐和窒息……要平静得多。

意识开始模糊。头痛似乎因为极度的虚弱和寒冷而变得遥远。身体的感觉正在一点点消失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,任由这冰冷的黑暗将自己吞噬的时候——

一丝微弱的光线,透过墙壁高处那个蒙尘的小小通风口,投射下来,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斑。

那光斑……似乎比之前亮了一些?不再是昏黄的灯光,而是带着一种……清冷的银辉?

这个细微的变化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,在他麻木的意识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。他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,望向那个通风口。

通风口外面,似乎……不一样了。

一种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冲动,压过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寒冷。离开这里。离开这冰冷的石墙,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霉味。哪怕只是看一眼……看一眼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。

这个念头给了他最后一丝力气。他挣扎着,扶着冰冷的墙壁,一点一点,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。双腿虚软得如同面条,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和眩晕。他踉跄着走到门边,摸索着拉开那扇沉重、冰冷的木门。

一股比室内更加凛冽、更加纯净的寒风,如同冰水瀑布,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!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哆嗦,几乎站立不稳。但同时,那稀薄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,竟带来一种短暂的、窒息感稍缓的错觉。

他扶着冰冷的门框,抬起头——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整个高原草甸,连同其上的小镇,都沉入了无边的、天鹅绒般的黑暗之中。没有灯光,没有喧嚣,只有绝对的寂静和……头顶那一片,浩瀚无垠、璀璨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星空!

没有月亮。深蓝色的天幕如同被打磨过的巨大黑曜石,深邃、光滑、无边无际。而在这片深邃的幕布上,镶嵌着……数不清的星辰!

不是城市夜空里那零星暗淡的、被光污染模糊的几点星光。而是密密麻麻、层层叠叠、无穷无尽的光点!大的、小的、亮的、暗的、白色的、黄色的、甚至带着一点幽蓝或橘红的……它们像被神明随意挥洒的钻石粉末,又像是宇宙深处燃烧的冰冷火焰,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密度,布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天穹!

一条由无数星辰汇聚而成的、璀璨夺目的光带,横贯整个天幕——那是银河!清晰得如同一条流淌着液态钻石的宽阔河流!它从东北方的地平线磅礴升起,横跨天际,浩浩荡荡地流向西南方的群山之后。河流之中,星辰的密度达到了极致,光芒相互辉映,形成一片片朦胧的光雾和明亮的星团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精灵在其中飞舞、闪烁。河的两岸,则是更加密集的、如同宝石碎屑般洒落的群星。

星星如此之多,如此之近!仿佛只要伸出手,就能触摸到那冰冷的、燃烧的光点!它们的光芒不再是遥远的、冷漠的注视,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、近乎压迫性的存在感,如同亿万双眼睛,在寂静无声中,注视着这片荒凉高原上渺小如尘埃的他。

风依旧在耳边呼啸,带着高原特有的、如同刀锋般的凛冽寒意,穿透他单薄的衣物,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可怜的体温。身体因为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。额角和颅内的钝痛、胸腔的憋闷、呕吐后的虚弱,在这极致的寒冷和星空的震撼面前,并未消失,反而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尖锐。但它们……似乎都被暂时地隔绝了,推远了。他的整个意识,所有的感官,都被头顶这片浩瀚无垠、冰冷璀璨的宇宙奇景彻底攫取、吞噬!

他忘记了呼吸。忘记了寒冷。忘记了疼痛。忘记了呕吐。忘记了这具正在缓慢崩坏的躯壳。忘记了“韩冰”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。

他只是仰着头,像一个最虔诚、最愚钝的朝圣者,呆立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,倒映着整片旋转的星河。冰冷的风吹乱了他汗湿的头发,刺痛着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,但他毫无知觉。他的全部存在,都化作了两颗贪婪吸收着星光的瞳仁。

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。不是激动,不是喜悦,不是悲伤,甚至不是敬畏。那是一种纯粹的、彻底的、将自我意识完全粉碎的“被淹没”感。在这样浩瀚的、永恒的存在面前,他这具血肉之躯,他这短暂而充满痛苦的生命,连同他所有的挣扎、沉默、绝望和那冰冷的死亡念头……都渺小得如同脚下草甸里的一粒沙尘,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!

银河缓缓流淌,亘古不变。星辰冷漠地燃烧,亿万年如一日。它们的存在,本身就是对时间、对生命、对一切人类悲欢离合最宏大、最无情的嘲讽,也是最深沉、最震撼的启示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一阵更加猛烈的、如同冰刀般的寒风呼啸着卷过草甸,狠狠抽打在他早已冻僵的身体上!

“呃……”

一声压抑的、痛苦的呻吟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挤出。身体猛地一颤,从那种被星空“定身”的状态中挣脱出来。刺骨的寒冷瞬间席卷了全身,深入骨髓!四肢百骸仿佛被无数冰针同时刺穿,剧烈的麻木和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。头痛、胸闷、眩晕、胃部的空虚和恶心……所有被暂时遗忘的痛苦,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,带着加倍的凶猛卷土重来!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,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。

他依旧仰着头,贪婪地望着那片璀璨到令人心碎的星空。但身体已经无法承受。双腿抖得如同风中残烛,膝盖一软,整个人向前扑倒,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、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!

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。但他顾不上。他用双臂支撑着身体,像一个最卑微的匍匐者,依旧倔强地仰着头,望着那片星空。泪水,不知是因为寒冷、疼痛,还是因为那无法承受的震撼和渺小感,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,瞬间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冰冷,在脸颊上凝结成刺痛的冰痕。

身体在剧烈地颤抖,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。牙齿咯咯作响,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清晰可闻。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痛苦的折磨,吸入的是冰刀,呼出的是白雾。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被冻结,意识正在被这极致的寒冷和虚弱一点点拖入黑暗的深渊。

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那片星空。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,是宇宙给予他这个即将熄灭的微小火苗,最后也是最宏大的……告别仪式。

直到四肢彻底失去知觉,直到视线因为寒冷和眩晕而开始模糊、重影,直到那璀璨的星河在他眼中渐渐变成一片晃动的、朦胧的光晕……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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