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+ A-
A+ A-

雨下得毫无章法,豆大的雨点砸在咖啡店玻璃窗上,蜿蜒的水痕将街景切割成模糊晃动的碎片。

林峰刚结束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电话争吵——关于财产分割,苏晴的声音隔着听筒都带着冰碴子。

他捏了捏眉心,正想续杯黑咖啡提神,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混合着某种沉闷的撞击声,猛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,紧接着是变了调的尖叫。

一股不祥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
他起身冲到窗边,咖啡店外的人行道上已经聚拢起一小圈人,一把孤零零的伞滚落在湿漉漉的路边,伞下,深色的人影蜷缩着,一动不动。

雨水肆意冲刷着那身影旁迅速晕开的、触目惊心的暗红。

林峰的心跳骤然失序,擂鼓般撞着胸腔。

那把伞……那身影穿的大衣……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攫住了他。

他跌跌撞撞冲出店门,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外套。

拨开人群挤进去,地上那张惨白如纸、被雨水浸泡的脸,赫然是苏晴。

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、扭曲。

救护车凄厉的鸣笛由远及近,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在拉警戒线,周围人的议论嗡嗡作响,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。

林峰僵立在原地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,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。

肇事司机是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,对着警察比划:“雨太大了……她突然就冲出来……根本来不及……”林峰脑子里一片混沌。

苏晴为什么会在这里?她从不爱喝咖啡,更别说独自跑到这种小资情调的地方来。

因为闹离婚,他已经两个多月没回过那个曾经的家。

再见面,竟是天人永隔,以如此惨烈的方式。

殡仪馆的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,劣质线香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,令人窒息。

苏晴躺在冰冷的玻璃罩下,经过精心修饰的妆容掩盖不住车祸留下的最后狰狞。

林峰木然地站在家属队伍里,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、刀子般的目光。

“林峰!你这个王八蛋!”一声凄厉的咒骂炸开,苏晴的大姐苏红像一头发疯的母狮,双眼赤红地扑了过来,枯瘦的手指带着风声狠狠挠向他的脸。

“这下好了!小晴死了!你称心如意了吧?这下你可以和那个不要脸的骚货长生不老了!长生不老啊你!” 她尖利的声音在肃穆的灵堂里回荡,那“长生不老”四个字荒谬得近乎可笑,可在巨大的死亡面前,没人能笑出来。

火辣辣的疼痛在林峰脸颊上蔓延开,他下意识偏了下头,却没躲也没挡。

苏家其他人象征性地拉劝着,动作敷衍,眼神里的怨毒和鄙夷毫不掩饰,恨不得苏红真能当场撕碎了他。

苏红嘴里那个“不要脸的骚货”叫许薇。

他和许薇的暧昧,已经偷偷摸摸持续了**年。

为小三抛弃原配,这事儿本就上不得台面,可林峰从未想过苏晴会出事,会以这种方式戛然而止。

孟家人打他、骂他,把滔天的怨恨都倾泻在他身上,他认了。

一条鲜活的人命没了,任何辩解都苍白得像纸。

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,承受着那些唾骂和推搡,脸上新添的几道血痕混着未干的泪痕,狼狈不堪。

葬礼结束,林峰几乎是逃回了他和许薇那个临时的“家”。

像一只被拔光了所有羽毛、在泥泞中滚过无数圈的斗败公鸡,瘫在沙发里,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
屋里没开灯,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轮廓。

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,许薇回来了。

她开了灯,骤然的光线刺得林峰眯起了眼。

“天!你的脸!”许薇惊呼一声,快步冲到他面前,蹲下身,手指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他脸上的伤痕,“他们打你了?凭什么打人!有什么资格打人!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愤怒。

林峰烦躁地一把挥开她的手。

许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跌坐在地板上,手里拿着的碘伏棉签也滚落一旁。

她愕然地抬头看他。

“这点伤算个屁!”林峰的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疲惫,“人没了!苏晴没了!你懂不懂?”他猛地站起身,在狭小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。

比起苏晴躺在冰冷棺椁里的样子,他脸上这点刺痛算得了什么?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,他死也不会提离婚两个字。

至少……至少他心里的负罪感不会像此刻这般沉重,像一座随时要将他压垮的山。

这算什么?车祸是意外,可冥冥中,所有人都认定是他,是他林峰,把苏晴逼上了绝路。

许薇默默地坐在地上,过了好一会儿,才低低地说:“我也……我也很难过,真的。

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。”
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作为那个不光彩的“第三者”,她似乎也在努力维持着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道德感。

林峰重重地倒回沙发,紧闭双眼,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残酷的世界,隔绝许薇的存在。

他知道迁怒于许薇毫无道理,可胸腔里那股翻腾的、混杂着悲痛、愧疚和无处发泄的怨愤,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,他根本无法控制。

许薇没再说什么,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碘伏和棉签,动作很轻,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卧室,关上了门。

林峰疲惫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,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换,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蜷在沙发里睡了过去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心悸将他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。

窗外夜色浓稠。

他坐起身,发现许薇并没有睡在卧室,而是蜷缩在客厅另一角的单人沙发里睡着了。

借着窗外微弱的光,他看到她的脸颊上,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。

林峰的心,有那么几秒钟,软了一下。

许薇也不容易。

无名无分地跟了他三年,等他离婚等了三年。

当初是他,隐瞒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去招惹她的,开始只当是场露水情缘,玩一场刺激的游戏,却没料到会一步步滑向深渊,玩火烧身,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。

他又凭什么把所有的怨恨和坏情绪都堆在她身上?接下来的日子,林峰的情绪始终在谷底徘徊。

许薇变得异常小心谨慎,察言观色,说话轻声细语,做事处处迁就,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触碰到他敏感的神经。

家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
肇事司机和保险公司赔付还算迅速。

当那笔赔偿金打到林峰卡上时,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直接转给了苏家父母。

钱不多不少,是一笔买命钱。

他清楚,只有把这笔钱彻底交出去,他心理上那沉重的枷锁才能稍稍松动一点,才能勉强维持着“问心无愧”的假象。

值得庆幸的是,他和苏晴没有孩子,这笔钱交出去,似乎也意味着他与苏家那点残存的联系,可以断得干净利落。

等赔偿事宜尘埃落定,苏晴的后事也彻底处理完毕,林峰才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,勉强找回了一点活着的实感。

这时他才注意到,身边的许薇状态很糟。

人瘦了一圈,脸色发黄,吃饭时常常对着碗发呆,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,有时还会冲进卫生间干呕。

“你是不是病了?”林峰皱着眉问,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,“明天去医院看看。”

许薇眼神躲闪了一下,支吾着:“没……没什么,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,胃口不好。”

第二天,林峰还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去了医院。

当医生拿着化验单,平静地宣布“恭喜,怀孕了,快两个月了”时,许薇猛地捂住了嘴,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。

她死死咬着嘴唇,努力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巨大喜悦和激动,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,顺着指缝往下淌。

她不敢看林峰,只是低着头,身体因强忍情绪而微微发颤。

林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、苍白、又哭又笑仿佛承受不住巨大悲喜的女人,心头那根紧绷的弦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。

他沉默了几秒,伸出手,将她紧紧搂进怀里。

许薇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了一瞬,随即更紧地贴了上来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。

“别绷着了。”

林峰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,又似乎有种认命的解脱,“咱们结婚吧,早晚的事。”

怀里的人猛地一震,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哽咽的欣喜。

许薇死死地回抱着他,手臂勒得他生疼,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进他的身体里。

“嗯!嗯!”她用力点着头,语无伦次,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。

这一天,她实在等得太久太久,久到几乎要绝望。

没有婚礼,没有宴席,甚至没有通知任何朋友。

林峰和许薇的新婚生活,是在一个沉闷的阴天,民政局窗口后面那张轻飘飘的结婚证里,悄然开始的。

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最低调的方式,不愿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,仿佛那鲜红的证书也沾染着无法言说的罪愆,见不得光。

人总要向前看。

林峰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,也这样对沉默的许薇说。

守着过去,沉溺在痛苦和愧疚里,日子还怎么过下去?那得多累。

他试图用忙碌和新的责任来填满内心的空洞。

年底,许薇生下一个女儿。

小小的生命带来新的生机,也带来了手忙脚乱和日复一日的琐碎辛劳。

粉、尿布、婴儿无休止的啼哭、洗不完的小衣服……生活瞬间被这些“重口味”的琐碎填满,以一种不容拒绝的、狼狈又实在的方式,将林峰拖入了另一种模式。

他常常在深夜,抱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在客厅踱步时,感到一阵恍惚。

和谁过,日子好像都一样。

曾经以为逃离了和苏晴那潭死水般的婚姻,和许薇在一起,生活就能开出不一样的花,热烈而芬芳。

可现实是,鲜花还没看到影子,眼前就已经堆满了孩子的屎尿屁,空气里弥漫着奶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,浪漫的憧憬被现实砸得粉碎。

日子在奶瓶和尿布的交响曲中蹒跚前行。

女儿百天后的一个周末下午,难得的冬日暖阳。

林峰推着婴儿车去附近的大型超市采购。

女儿在车里睡得正香,小脸红扑扑的。

就在他弯腰挑选婴儿湿巾时,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了过来:“哟,够迅速的嘛!小晴才走一年多点,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?会挑时候生啊!”林峰浑身一僵,慢慢直起身。

几步开外,苏红正推着购物车,目光像淬了毒的针,先扫过他,然后死死钉在婴儿车里熟睡的孩子身上。

那眼神里的怨毒和鄙夷,比葬礼那天更甚。

打不打招呼都尴尬,曾经的大姨姐,如今的仇人。

苏红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刻薄至极的冷笑:“闹离婚也就罢了,还纵着你那个贱人去找我妹妹!在咖啡店里耀武扬威,逼她放手!林峰,小晴完全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活活逼死的!你们晚上搂着孩子睡觉,能睡得安稳吗?心里就一点不亏得慌?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诛心,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。

林峰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,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,仿佛又挨了她一爪子。

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。

他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,手忙脚乱地推起婴儿车,像一只过街老鼠,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诛心的言语。

他甚至没顾上拿已经选好的东西,推着车仓惶地挤过人群,只想快点离开苏红的视线范围。

直到走出超市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,他才稍微缓过神。

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。

苏红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——“还纵着你那个贱人去找我妹妹!在咖啡店里耀武扬威……”许薇……私下找过苏晴?在咖啡店?在苏晴出事那天?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,倏地钻进林峰混乱的脑海。

这个细节,苏晴生前从未对他提起过半句,许薇更是守口如瓶,从未透露分毫。

一股寒意,从脚底悄然升起。

回到家,女儿被许薇接过去喂奶。

林峰心神不宁地在客厅踱步,苏红那淬毒的眼神和话语挥之不去。

他装作不经意地踱到正在冲奶粉的许薇身边,看着奶瓶里旋转的水涡,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:“薇薇,你以前……是不是见过苏晴?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我是说,她生前,私下里?”许薇正专注地看着奶瓶刻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抬起头,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:“见过啊,你手机里、电脑里不都有她照片嘛?不是看过好多回了?”“不是照片。”

林峰盯着她的眼睛,声音沉了下去,“我是说,活着的,面对面的。

你私下里……找过她没?”话一出口,林峰就后悔了。

人都死了快两年,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?除了徒增烦恼和裂痕。

可说出去的话,如同泼出去的水。

许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。

那点困惑迅速褪去,换上了一种混合着惊讶、慌乱,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。
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尖锐:“我为什么要去找她?林峰你什么意思?莫名其妙!胡扯八道!”她猛地转过身,背对着他,用力摇晃着奶瓶,动作幅度大得近乎粗暴。

林峰的心猛地一沉。

他只是随口一问,试探一下,许薇的反应却如此激烈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
这过度的紧张和否认,反而像一盆冷水,将他心里那点后悔浇灭,点燃了更深的疑虑和冰冷的不安。

任何事都怕深想,越想,苏晴出事那天模糊的细节,就越发显得诡异重重。

第二天,林峰找了个借口提前下了班。

他没有回家,而是凭着模糊的记忆,开车去了苏晴出事地点附近的那家咖啡馆。

店名很普通,叫“转角时光”,装修是时下流行的简约风,明亮的玻璃窗正对着车水马龙的路口。

推门进去,风铃声清脆。

下午时分,店里人不多。

他点了杯美式,端着杯子,目光扫过店内。

最终,他走向吧台后面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、面相和气的老板。

“老板,生意还行?”林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闲聊。

“还行还行,凑合过呗。”

老板一边擦着咖啡杯,一边笑呵呵地回应。

林峰抿了口咖啡,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。

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用下巴点了点窗外的路口:“唉,说起来,这地方……前两年是不是出过车祸?就下雨天,一个女的……”老板擦杯子的手停住了,脸上的笑容也敛去,叹了口气:“可不嘛!唉,那事儿……太惨了!就在我这店门口!”他放下杯子,指向靠近门口一个靠窗的双人卡座,“那天,那女的就坐那儿。”

老板的语调低沉下来,带着回忆的沉重,“我记得挺清楚,她当时不是一个人,对面还坐了个年轻点的姑娘。

两人聊着聊着,好像就谈崩了,声音越来越大,吵了几句。

然后那女的,”他指了指苏晴当时坐的位置,“突然就站起来,脸色特别难看,抓起包就往外冲,门摔得咣当响!结果……唉,刚冲到马路边,就……”老板摇着头,一脸的不忍和惋惜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进林峰的脑海!他当时就觉得奇怪,苏晴怎么会独自跑到这种她平时根本不屑一顾的、小资情调的咖啡馆来?果然是约了人!至于约她的人……林峰的手心开始冒汗。

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,手指有些发颤地掏出手机,解锁,划开相册,点开一张许薇抱着女儿笑得很灿烂的照片。

他把屏幕转向老板,喉咙发紧,声音干涩得厉害:“老板……您看看,那天……和苏晴吵架的,是不是……她?”老板凑近了些,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。

几秒钟的沉默,对林峰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老板抬起头,带着一种确认后的笃定和更深的感慨:“像!就是她!没错!那天她们吵架,后来紧接着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,我这印象特别深!就是这姑娘!”嗡的一声!林峰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,一片空白。

老板后面还说了些什么...

全文阅读>>
  1. 上一章
  2. 目录
  3.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