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加班晚归的雨夜,我在垃圾桶旁捡到一只濒死的黑猫。
——兽医说它活不过三天,我却在它眼里看到倔强的光。
——从此我的小公寓成了动物收容所:——仓鼠在键盘上偷藏瓜子,鹦鹉学我骂打翻的咖啡,——阳台还住着三条腿的流浪狗。
——直到发烧那天,煤球用爪子拍醒我,——瘸腿黄狗叼来退烧药,鹦鹉尖叫着“吃药”。
——原来最孤独的人类,被最破碎的生命治愈了。
雨水像被谁兜头泼下来,冰冷,密集,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,又顺着伞骨汇成细流,钻进我的后颈。
城市被水汽和霓虹晕染得模糊不清,路灯的光团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、扭曲的影子。
风裹着寒气,直往骨头缝里钻,我不由得缩了耸肩膀,把单薄的帆布包又往怀里按紧了些,只想快点钻进我那间小小的、温暖的公寓,把自己埋进沙发里。
抄近路拐进熟悉的巷子,那股混杂着垃圾酸腐和雨水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垃圾桶堆在巷口,几个黑色塑料袋被风吹得滚落出来,沾满了泥泞。
就在我准备快步绕过这片狼藉时,垃圾桶后面,一团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阴影猛地抽搐了一下。
我下意识地顿住脚步,屏住呼吸。
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湿冷的墙角,被雨水打得透湿,紧贴着肮脏的墙面,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。
微弱得如同幻觉的呜咽声,断断续续地飘过来,被雨声撕扯得快要听不见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。
靠近了才看清,那是一只黑猫。
瘦得可怕,肋骨在湿透的皮毛下清晰地凸起,像一排小小的、嶙峋的墓碑。
它侧卧着,后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,伤口被泥水和雨水浸泡得发白、肿胀,边缘甚至能看到一点暗红的血肉翻出来。
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它,每一次水流淌过那伤口,它瘦小的身体就剧烈地痉挛一次,喉咙里挤出破碎的、几乎听不见的呻吟。
它察觉到我的靠近,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大的、琥珀色的眼睛猛地睁开,瞳孔缩成一条细线,里面是纯粹的、濒死的恐惧和绝望。
它想挣扎着挪动,想把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,但那条断腿让它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徒劳的抽搐。
“别怕……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几乎被雨声吞没。
我慢慢蹲下身,把伞往前倾了倾,试图为它遮挡一点风雨。
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伞沿滴落在我的手臂上。
看着它那双盛满痛苦和恐惧的眼睛,像两枚沉在冰冷水底的琥珀,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那里面除了绝望,似乎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、不肯熄灭的光。
我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旧外套,动作尽量放轻,小心翼翼地,像包裹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梦,将那只冰冷、颤抖的黑猫整个裹了起来。
它几乎没什么重量,隔着湿透的布料,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微弱的心跳和剧烈的颤抖。
它微弱地挣扎了一下,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,便彻底脱力地瘫软在我怀里,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。
“撑住,小家伙……”我低声说着,也不知道是在对它说,还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我把它紧紧抱在胸前,用体温去暖那冰冷的小身体,顾不上伞,转身朝着巷子外明亮的大路跑去,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头发和后背。
兽医诊所刺眼的白光晃得人头晕。
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检查完那小小的身体后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他摘下手套,用消毒水洗着手,水声在寂静的诊室里哗哗作响,听得人心头发慌。
“左后腿粉碎性骨折,严重感染,脱水,营养不良……还可能有内出血。”
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声音没什么起伏,像是念一份冰冷的报告,“救活的希望,很渺茫。
就算手术,费用不菲,术后感染风险也极高,它体质太弱了,很可能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怀里那团依旧在微弱颤抖的黑色毛团,“撑不过三天。”
“三天……”这个词像冰块掉进我的胃里。
我低头,怀里的黑猫半眯着眼,也许是止痛针起了点作用,它似乎没那么痛苦了,但呼吸依旧微弱。
它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,琥珀色的瞳仁在惨白的灯光下,竟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。
那眼神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,可瞳孔深处,却固执地燃着一小簇不肯屈服的、微弱的火苗。
那点光,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。
“治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坚定,“请给它手术,费用我会想办法。”
医生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,没再说什么,只是点点头,转身去准备手术器械。
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刺耳。
我抱着那团小小的、散发着微弱热量和淡淡血腥气、消毒水气味的生命,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等待。
时间从未如此漫长,每一秒都被拉长、扭曲。
窗外雨声未歇,敲打着玻璃,像是在催促,又像是在哀叹。
手术灯熄灭,门开了。
医生疲惫地走出来,额角有汗。
“手术……算成功了。”
他吁了口气,“骨头接上了,清创也做了。
但接下来的三天是关键期,感染关、营养关、它自身的求生欲……缺一不可。
带回去好好照顾吧,能不能活,看它的造化,也看你的了。”
他把装着术后虚弱不堪、裹着厚厚纱布的黑猫的航空箱递给我,又塞给我一堆药和针剂,细细叮嘱着喂食、喂水、打针、保暖的注意事项,每一项都关乎生死。
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公寓,消毒水的味道瞬间盖过了原本的咖啡和旧书的气味。
我把航空箱放在客厅唯一还算宽敞的角落,轻轻打开门。
黑猫蜷在里面,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***劲儿还没完全过去,它半昏迷着,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。
我在地板上铺开厚厚的旧毛巾和毯子,小心翼翼地将它安置好。
它身下垫着的,是我仅有的、最柔软的一条羊绒围巾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的世界彻底缩小成了这间斗室和眼前这个脆弱的小生命。
上班是不可能的了,我匆忙请了年假。
闹钟被设定成密集的蜂鸣,每两个小时一次,准时提醒我喂食、喂水、喂药。
温热的羊奶混着碾碎的消炎药,用最小号的注射器一点点推进它嘴里;清理伤口更换纱布时,那狰狞的皮肉和缝合线总是让我指尖冰凉发颤;晚上把它裹在暖水袋旁,自己则蜷在旁边的地板上打盹,稍有动静就立刻惊醒查看。
它疼得厉害时会无意识地用爪子抓挠,我手背上很快添了几道新鲜的血痕。
喂药时,它会抗拒地扭开头,温热的奶水或者药汁有时会溅到我脸上。
最麻烦的是注射,第一次拿着细小的针管,对着它薄薄的皮肤,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,针头几次都没能顺利扎进去,它痛得凄厉尖叫,挣扎着几乎要撕裂伤口。
我满头大汗,心里堵得发慌,挫败感和心疼几乎将我淹没。
只能一遍遍低声哄着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马上就好,煤球乖……”不知何时起,我叫它“煤球”,一个带着泥土气却莫名温暖的名字。
它对我,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抗拒。
每次我靠近,哪怕只是拿水碗,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都会立刻睁开,瞳孔紧缩,身体僵硬,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。
喂食时,它会尽可能地把头扭向远离我的方向,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救命的食物,而是毒药。
换药更是如同打仗,它用尽所有残存的力气挣扎、抓挠、撕咬,即使身体虚弱得颤抖,那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和抗拒也未曾消失。
直到第三天夜里。
它的情况似乎更糟了,体温有些低,呼吸急促而浅薄。
我把它抱在怀里,用毯子裹紧,下巴轻轻抵着它小小的、毛茸茸的头顶,试图用体温温暖它。
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,房间里只有它微弱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。
我一遍遍低语,不知道是说给它听,还是给自己打气:“别放弃啊,煤球…你看,雨快停了…活下来,我陪你晒太阳……”声音干涩沙哑。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我昏昏沉沉,几乎要抱着它一起坠入黑暗时,一个极其轻微、带着粗糙颗粒感的触感,碰了碰我的下巴。
我猛地惊醒,低下头。
煤球微微仰着小脸,那双疲惫的琥珀色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。
它似乎耗尽了力气,只是那样看着。
然后,它极其缓慢地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,用它小小的、温热的鼻子,轻轻地,轻轻地,在我的下巴上蹭了第二下。
像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冰面。
没有呼噜声,没有更多动作,只有那一下笨拙又真实的触碰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视线瞬间模糊。
我慌忙低下头,把脸埋进它颈侧尚且干爽的绒毛里,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三天来所有的疲惫、焦虑、恐惧,都在这一刻,被这微弱而真实的依赖,轻轻碰碎了。
它蹭掉了我脸上无声的泪水,也蹭掉了横亘在我们之间那道冰封的墙。
煤球的求生意志如同石缝里钻出的草芽,一天比一天茁壮。
它开始努力进食,小舌头吧嗒吧嗒地舔食碗里的肉泥和营养膏,吃得胡须上都沾着油星。
它学会了拖着那条还打着夹板、裹着纱布的伤腿,以一种笨拙又滑稽的姿势,用三条腿蹦跳着探索客厅的边界。
它尤其喜欢午后阳光能晒到的窗台角落,会把自己摊成一张薄薄的黑色毛毯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、细小的呼噜声,阳光把它的毛尖染成温暖的金棕色。
我的小公寓,似乎也因为这顽强生命的复苏而悄然改变。
空气里不再只有消毒水和药味,渐渐多了一丝暖烘烘的、属于活物的气息。
也许是煤球日渐活泼的身影传递出了某种信号,也许是命运觉得我这方寸之地太过清冷,新的“房客”开始不请自来。
一个同样阴沉的傍晚,我在楼道口发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仓鼠。
它只有乒乓球大小,灰扑扑的毛炸着,缩在冰冷的台阶角落,身边没有任何笼子的残骸。
看到我,它吓得几乎要晕过去,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我叹了口气,用一个废弃的硬纸盒把它“请”回了家,暂时安顿在阳台的一个小角落。
它怯生生地扒着纸盒边缘,黑豆似的小眼睛惊恐地打量着新环境,还有不远处那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庞然大物——煤球。
煤球只是抬了抬眼皮,对这个会动的小毛球投去短暂的一瞥,鼻子里哼出一小股气,便又懒洋洋地合上了眼睛,一副兴致缺缺的高傲模样。
小仓鼠似乎松了口气,但依旧警惕万分。
我给它取名“灰豆”,因为它像一颗滚落尘埃的小豆子。
灰豆的到来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。
它极其胆小,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埋进木屑堆里,只露出一双警惕的小眼睛。
然而,它有个让我的工作变得异常“有趣”的习惯——藏宝。
我书桌的键盘缝隙成了它的秘密金库。
每当我在电脑前埋头赶稿,就能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回头看去,总能看到灰豆正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,用两只***的小爪子,极其努力、极其严肃地将一颗它珍视无比的葵花籽或者花生米,使劲地往某个犄角旮旯里塞。
第二天早上,我总能在键盘缝隙、书本夹页,甚至拖鞋里,发现它“精心”埋藏的宝藏。
看着那些被遗忘的“财富”,我只能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。
接着是“翠嘴”,一只羽色暗淡的虎皮鹦鹉。
它在某个清晨撞在了我客厅的窗户玻璃上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吓了我一跳。
我把它捧进来时,它的小脑袋晕乎乎地耷拉着,翅膀无力地垂着,显然吓得不轻。
翠嘴大概曾属于某个家庭,它学舌的天赋很快显露无疑,并且学的都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词句。
它第一个学会的,是我某次不小心打翻咖啡杯时的惊呼:“哎哟喂!”那声调学得惟妙惟肖,带着一种夸张的、幸灾乐祸的腔调。
从此,只要家里稍有动静——比如我不小心碰掉了笔,或者煤球跳下沙发——翠嘴就会立刻在它的栖架上昂起小脑袋,字正腔圆、抑扬顿挫地来上一句:“哎哟喂!”活脱脱一个袖珍的现场评论员。
煤球起初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炸毛,后来便彻底无视,甚至会在翠嘴叫唤时翻个白眼(如果猫有白眼的话),仿佛在说:“又来了,这个聒噪的小东西。”
阳台最终迎来了最重量级的住客——“大黄”。
那是个初冬的傍晚,天阴沉得厉害。
我在楼下倒垃圾时,瞥见小区灌木丛深处,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走近了才看清,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***土狗。
它的左前肢从肘部以下空空荡荡,伤口早已愈合,留下一个突兀而刺眼的圆疤。
它蜷缩在枯叶堆里,身上的毛发纠结肮脏,眼神浑浊,充满了被驱逐、被伤害后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。
看到我,它没有叫,只是喉咙里发出极其低沉的呜咽,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,仅存的三条腿支撑着,微微发抖。
那眼神里的空洞和认命,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。
我默默转身回家,几分钟后,端着一大碗温水泡软的***和几片火腿肠,轻轻放在离它不远的地方。
它警惕地盯着我,直到我退开很远,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,狼吞虎咽起来。
连续喂了几天,它眼里的戒备才稍稍松动。
一个寒流来袭的夜晚,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,我终于狠下心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