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震能感觉到王夫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,带着审视、警惕,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,眼帘微垂,心中却在飞快盘算。
她支开彩霞,单独面对他,是终于要摊牌了?
还是另有试探?
“王震,”王夫人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“你可知,我今日为何独独点你随行?”
王震心中一动,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向王夫人:“小的愚钝,请太太明示。”
王夫人看着他坦荡的眼神,心中那股烦闷更甚。她捻动腕上佛珠,缓缓道:“你近日在府中,倒是颇有长进。赖大夸你,连二奶奶似乎也听说了你。”
“赖大管家和二奶奶抬爱,是小的福分。小的只知尽心办差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”王震回答得滴水不漏。
“尽心办差……”王夫人重复着,忽然话锋一转,“那日在大书房,是你给彩霞找的李卓吾批注《金刚经》?”
王震心中了然,果然是为了这个。
他面色不变,躬身道:“回太太,是小的偶然看见,想着太太或许需要,便告诉了彩霞姐姐。”
“偶然看见?”王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,“书页上那行‘菩提本非树’的偈语,也是你‘偶然’写上去的?”
石潭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王震沉默了片刻,并未否认,反而抬起头,目光深邃地看向王夫人,语气依旧恭谨,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:“太太明鉴。那偈语……小的只是偶然读到,觉得其中智慧,或能解人心中烦闷,一时兴起,便留在了书页空白处。若有不妥,还请太太恕罪。”
“解人心中烦闷?”王夫人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的怒气,“你好大的胆子!谁许你窥探主家心事?谁许你用这些狂悖之言扰乱人心!”
面对王夫人的怒火,王震却并未惊慌。
他反而上前一步,距离拉近了些,声音压低,却字字清晰:“太太息怒。小的岂敢窥探。只是……那日见太太眉宇间似有郁结,想起佛经有云,‘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,度一切苦厄’。世间烦恼,多因执念。若本心清明,外物何能扰之?那‘菩提本非树’之语,不过是提醒人,莫要执着于相罢了。”
他这番话,半是劝解,半是暗指,尤其是最后那句“莫要执着于相”,更是意有所指——指的是她执着于身份、体面,还是……那枚深蓝色的绳结所代表的过去?
王夫人浑身一震,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震。
他竟敢……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用佛理来反击她、点拨她?
甚至……隐隐威胁她?
愤怒、恐惧、羞耻,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,交织在一起,让她胸口起伏不定。
她死死盯着王震,想从他脸上找出戏谑或得意的神色,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邃,还有那双眼睛里,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幽光。
“你……”王夫人气得手指发抖,想厉声斥责,想唤人将他拖下去,可话到嘴边,却硬生生卡住了。
那枚绳结……她不能冒险!
就在这时,竹林小径那头传来了彩霞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:“太太!太太!茶来了!”
王夫人猛地回过神,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脸上重新恢复平日的冷寂,只是那眼神深处,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王震也适时地后退两步,垂下眼帘,恢复了下人应有的恭顺模样,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。
彩霞捧着茶罐气喘吁吁地跑来,见两人一坐一立,相隔数步,太太脸色似乎有些苍白,王震则垂手肃立,气氛有些异样,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