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垂眸看着周景行,指尖攥紧又松开,面上还挂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顺从,心底却是一片清明。
他说要罚我抄最厌的《盐铁论》,可是那明明是我最喜欢的书。
陈家世代将门,父亲却偏教我读遍经史,《盐铁论》里的家国权衡、利弊辩析,是我幼时枕畔常读的书。
皇家子嗣必修此书,寻常闺阁女子断不会触碰。
当日在***只有英贵人和絮若公主。
英贵人性情温婉,脑子有却精于算计,并不爱好此类书。
唯有絮若公主,虽是皇家养女,却自幼与皇子们一同在上书房读书,《盐铁论》于她而言,再熟悉不过。
再加上周景行平日并不喜欢霖儿,可那天却抱着霖儿一脸温情,一副慈爱的模样,很有可能是做给某人看的。
絮若公主最喜欢小孩,也经常来找霖儿玩。
这些不过是我的揣测,直到回了梧栖宫,我伸手轻触榻上熟睡的霖儿,指尖拂过他腰间的香囊,那股味道让我心头猛地一震。
不是沉水香。
我从前竟荒唐地以为,沉水香是皇家子嗣的标配,可霖儿是正经的皇子,他的香囊却只有淡淡的檀香。
原来不是所有皇家血脉都带着那股沉水香,只是***日在周景行和絮若身上闻到,才先入为主地认定。
那沉水香,是他们二人独有的标记,是藏在血脉之外、无人知晓的牵绊。
至此,所有的怀疑都落了地。
我即刻让兰贵妃联络魏家,要寻一个家世清白、身份匹配,又能容下这场瞒天过海的婚配对象。
魏家动作极快,不过半日便定下了魏家三房次子。
一个常年驻守边关、甚少回京的武将,既够得上公主赐婚的体面,又不会轻易拆穿这场换嫁的把戏。
小桃换上絮若的嫁衣,我替她理好凤冠,低声道:
“往后,你便是絮若公主,嫁入魏家,保一世安稳。而真正的絮若,会顶着你的名字,留在这宫里。”
养心殿内,周景行的怒火仍未平息,龙椅旁的鎏金香炉里,龙涎香燃得烈烈,呛得人眼睫发颤。
皇帝喜怒无常,心机深不可测,我不可能对他如实相告。
我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:
“皇上,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。絮若公主看您的眼神,有敬,有慕,更有旁人难及的亲近而您看她的,何尝不是藏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偏私。”
他攥着龙椅扶手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,半晌竟缓缓点了头。
那点首,是默认,也是妥协。
他挥了挥手,声音沉得像浸了冰:“滚吧。”
我躬身告退,走出养心殿的那一刻,下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坠痛,温热的血顺着裙摆往下淌,濡湿了绣着缠枝莲的宫鞋。
我扶着宫人的手,勉强走回梧栖宫。
那碗汤药的药效,终究是发作了。
我知道那药的用意,他要我坐稳后位,要陈家安稳,却绝不肯让我留下任何子嗣,他的江山,要留给絮若将来为他生的孩子。
意识昏沉间,兰贵妃冲了进来,她手里攥着一个瓷瓶,不由分说地撬开我的嘴,将里面的药汁灌了进来。
那药汁极苦,却奇异地压住了腹间的绞痛,额头上的高热也渐渐退了。
我缓过气,看着她通红的眼眶,哑声问:“这是什么?”
她抹了抹泪,按住我欲起身的手:
“是我求着娘家寻来的偏方,能解那药的烈性,虽不能彻底根除,却能让你好受些。陈鸢,你就算要争,也得先活着。”
我躺在床榻上,望着帐顶绣着的百鸟朝凤,只觉得浑身无力,却又松了口气。
后位我坐稳了,陈家也保全了,絮若留在了周景行身边,兰贵妃和霖儿也能平安度日。
小说《红墙三更浸血痕》 第6章 试读结束。